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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岳岩    文章来源:《收藏》   

 

    藏族人喜欢喝奶茶,奶茶里除了茶叶以外,还有两种液体,就是水和牛奶。奶茶一旦煮成,牛奶和水就分不开了,藏族的本教和佛教就是这样一种关系,所谓的藏传佛教就是以佛教内容为主,所谓的雍仲本教,就是以本教内容为主    ——才让太                                  

 

    一直以来,我们总是通过藏传佛教理解西藏的历史,佛僧们记录的历史再经过汉人的翻译,就成为神话一样的西藏。事实上,我们还有另外一个角度。那就是本教。    

 

    本教也叫本波教,对“Bon”这个字的含义有过许多猜测和不同的说法,但自从发现《斯巴基堆》古藏文文献以后这个字的含义不再有异议。“Bon”是个动词,反复念诵的意思。许多反复念诵咒语举行各种宗教仪轨的宗教被叫做本教。本波是藏文“bonpo”的音译,在“bon”之后加上“po”就意为各种本仪轨的举行者。在藏文中,它可以解释为本教师。如今,将所有本教徒叫做本波。直译后的汉语可以让我们直观地理解它的意思,即青藏高原的本土宗教传统。

 

    南喀诺布教授翻开看时,终于找到自己思考已久的答案,但是真的头很痛……

 

    南喀诺布教授:才让太教授是为数不多的对本教进行专门研究的学者,作为中央民族大学藏学研究院的院长,他所带的学生中,从本科生到研究生,都有本教的课程。

 

    “事实上,藏地的历史中从没有出现过全民信佛教的情况。在藏地,拥有过全民信仰的只有本教。”才让太在20世纪80年代教授藏语言文学时,就开始怀疑当时西藏史料的真实性。在关注本教后才开始有了揭示另外一个西藏历史的方法。

 

相比起佛教,本教僧人和教徒都少得可怜,在人们的视野里,藏地的历史一直以来都由藏传佛教的僧人撰写。

 

国内对本教的关注是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意大利那不勒斯东方大学的南喀诺布教授的几部藏文著作在国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南喀诺布教授是一位佛教高僧,也是在国际领域引领了本教研究的专家之一,包括才让太在内的国内藏学研究者几乎都受到过这位学者的启发。

 

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的西饶老师讲述了南喀诺布的故事:

 

    “南喀诺布教授从印度到意大利以后就开始反思,为什么西藏在7世纪佛教传入之前那么漫长的时间都是蛮荒时代,这不符合历史的逻辑,一定有一种文明存在的。南喀诺布教授有这样的信念却一直没有找到证据,直到他从意大利著名藏学家杜齐教授那里看到一本本教古书,据说那本书有八九百年的历史了,打开他的人都会中毒导致头痛。南喀诺布教授翻开看时,终于找到自己思考已久的答案,但是真的头很痛。其实,这不过是古老的西藏人为了防蛀在纸中加入了有毒的草药。后来,南喀诺布把对本教的研究写成书陆续在国内出版,才有了我们今天对本教的认识。”

 

    本教到底是怎样一个宗教,既然对西藏影响深远为什么到后来鲜为人知,它和佛教有着怎样的渊源? 

 

    藏语里,本波就是巫师,在古时的藏族社会里,巫师因为可以沟通人类和神灵,于是几乎掌管了藏地一切大小事……

 

    本教的世界:


    与人类在远古时期因无知而经历恐惧一样,古代藏区广博的土地养育着稀少的人丁。当时的人们无法理解自然灾害的成因,于是他们认为,自然界里存在着无数神灵,水流中、天空里、山上、树下都居住着神灵。很多人认为他们崇拜山神树妖,才让太专门强调,那不是一种崇拜,他们只是相信,你怎样对待自然,自然就会怎么对待你,因为自然中任何物体里面都居住着神灵,不和谐的话,相互会受到惩罚。这种想法就是原始本教的源头。

 

    为了沟通自然界的各种神灵,抑制灾难病害的发生,出现了巫师。藏语里,本波就是巫师,在古时的藏族,巫师可以沟通人类和神灵,掌管了藏地一切大小事,从婚丧嫁娶到治病救人,从新赞普的即位主政到给百姓招财祈福。

 

    比较多的说法是本教起初理论极度欠缺,看到印度佛教有释迦牟尼,于是本教有了祖师辛饶弥沃。从相似点看,本教、佛教都有《大藏经》,也都有转经筒,只不过一个向右转,一个向左转。有个神奇的符号“卍”,逆时针旋转是本教的标志,顺时针旋转就是佛教的原始符号(二战后佛教界也统一使用逆时针的转法),汉字叫做万字符藏语即“雍仲”。

 

    才让太认为,很难说这个符号是谁先使用的,古西藏有,古印度有,甲骨文中也出现这个符号,中东、欧洲也都有,只能说这还是一个谜。

 

    在公认的历史中,佛教从公元7世纪开始传入西藏,但事实上这个时间远比我们想象得早……

 

    超乎想象的佛教传入:


    从佛教徒撰写的历史文献里看,公元7世纪之后,佛教就开始撰写西藏的历史。一般认为,佛教从公元7 世纪开始传入吐蕃。但实际上,很可能这一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要早得多。只不过此前的吐蕃极少有佛教的记录,所以长期没有受到人们的重视。有关佛教在公元7世纪前的历史只描述了拉脱脱日年赞时期,大概是公元4世纪末,“梵文经典《诸佛菩萨名称经》和《宝箧经》,还有佛塔等法物从天而降”,但因当时无人知晓其为何物而不了了之。

 

    才让太根据他发现的本教古文献中的零星记载判断,佛教进入吐蕃的历史应该可以推算到公元1世纪,当时佛教已经传到吐蕃的周边。他就这个问题发表了一篇题为“佛教传入吐蕃的年代可以推前”的学术论文阐释了崭新的观点。那时佛教虽然曾经传入吐蕃,但未能站稳脚跟。 

    在本教文献中,虽然佛教传入的记载非常清楚,但不同程度地被人为地妖魔化了,可见当时吐蕃主体宗教对于外来宗教传统的排斥。

    才让太讲述了一个有关佛本之争的鲜为人知的故事。故事发生在止贡赞普时期,时间应该是大约在公元2世纪中叶。止贡赞普的父亲桑赤赞普应该是吐蕃历史上第一次引进佛教的赞普,他虔诚地信仰佛教。止贡赞普受父亲影响开始信佛,从政后开始发展佛教,还为自己的儿子起了个佛教名字:释迦雅。从本教记载中可以看到,随着佛教的进一步传播,“天竺乞丐”干政的事情越来越多,在吐蕃赞普的支持下越来越得势,吐蕃人开始警觉起来,这种外来文化的传入给信仰本教的吐蕃人一种危机感,本教徒开始反击,他们凭借着强大的信仰基础,杀害了止贡赞普,赶走了“天竺乞丐”们,将释迦雅改名布德贡杰,布德贡杰看到父亲推行佛教的结果之后调整了自己的信仰,恢复了本教一统天下的局面,之后,本教文献里记载的是布德贡杰兴盛了本教,成为本教虔诚的卫道士。 


    这一时期的宗教主要以世续本教为主,众多的原始本教信仰传统各自为政,互补统属,形不成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缺少一个主干教义作为理论支撑,没有整体感,这种状态非常适合于诸侯割据,各自为政的青藏高原。但是,它不适合于雄心勃勃的松赞干布统一吐蕃诸部的伟业。  


    松赞干布所缺少的,是一个与他统一大业相匹配的精神文化系统…… 


松赞干布的上层变革: 


    佛教一次次被打压后,迎来了松赞干布时期。这是广为人知的佛教传播兴盛期。 


才让太说:“松赞干布是一位精明的英主,在他父辈们的苦心经营下,雅砻王朝终于从雅砻河谷中走了出来。雄踞逻些(拉萨),俯视整个青藏高原,立志统一。可他缺少一个与他的统一大业相匹配的精神文化系统来主导和引领人们的信仰和思想,需要一个能够统一人们精神世界的价值体系。


那时候,吐蕃夹在三个人类重要文明的中间,即印度文明、波斯文明和中原文明。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但历史证明,仰慕已久的印度佛教文明成为松赞干布的首选,同时他也引进了中原的文明。佛教在青藏高原发展1000多年的历史再一次证明了松赞干布的英明,后来佛教成功地替代了本土宗教传统,成为藏民族的主体宗教,尽管它不可避免地包括了大量本教内容”。 


    “从松赞干布开始,迎请了许多印度的佛教大师到吐蕃来传教,赤松德赞时期成立了规范的译经场,每一部佛教的翻译都通过一个印度佛僧和一个藏人共同完成,翻译方法很讲究,制度非常严格。他们的校对都有很多级别,一校二校三校,比现在的出版社都要严格。我们现在看的佛经都是那时候翻译的,水平很高。有些西方学者认为各种文本的佛经翻译本中,最准确的就是藏文。因此,今天欧美大学梵文专业里藏文是梵文以外的第一必修课。尤其是很多梵文文献已经丢失。只有藏文译本的准确程度才足以将其还原成梵文。” 


    即使这样,吐蕃王朝的实权仍然掌握在本教大臣的手里,王室扶持下轰轰烈烈的佛经翻译在民间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老百姓还在坚持着本来的信仰。西饶说,松赞干布时期佛教的传播并不像一般人想象得那么广泛,也没有建立那么多的寺庙。只是有佛像法器和佛经进来,这不代表佛教在藏地的传播。佛教在那时势力很小,虽然吐蕃王朝很认真地在翻译佛经,可那还是一个以本教为基础的社会。


   一个陌生的宗教传统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立足,必须改头换面,顺应人们的喜好,寻找人们喜闻乐见的形式传播…… 


    莲花生大师的胜利:


    吐蕃时期翻译的大量佛经奠定了藏传佛教的理论基础,而佛教传入以后,本教再次受到威胁是在公元8世纪赤松德赞时期。当时,不仅有众多的印度学者在吐蕃活动,而且吐蕃人第一个僧团出现。按照佛教的说法,僧人的存在是佛教存在的主要标志。在王室的大力扶持下,吐蕃的僧团从最初的7个人迅速发展,加上包括莲花生在内的来自印度、尼泊尔和乌仗那等地的法师们,吐蕃的佛教势力很快得到加强。 


    在佛教和本教相持不下的情况下,赤松德赞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他煞费苦心地设计了一次佛本辩论会。显然,佛教获胜了。本教的僧人被强制要么还俗,要么被流放到边境地带。这就是为什么在今天大部分本教徒都来自藏区的周边地带。

 

    于是,莲花生大师开始在藏地广泛传播佛教,在他之前,民间一直是本教的天下。一个陌生的文化到当地传播,要否定当地的文化很难被当地百姓接受,在这种情况下他就采取入乡随俗,利用本教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形式传播自己的思想。 


    “群山环绕的高原和众多的山神及其保护,形成了吐蕃人一个强大的自然地理屏障和完美的精神保护系统,莲花生大师和印度的法师们要战胜这些山神就要否定传统的本教文化的山神信仰系统,聪明的莲花生大师并没有采取强行改变和替代的办法,而是巧妙地利用了山神的信仰,在王室强有力的支持下,他宣扬许多本教的山神被他降服并已经成为佛教的护法神,这样普通的民众就容易接受起来,既然有保护他们几千年的山神的护佑,他们改宗佛教也就变得不难接受这,就是为什么如今几乎所有的山神都有本教和佛教两套信仰系统,本教徒从来不相信他们的山神被降服的说法。依旧按照传统信仰他们,祈求他们的护佑,而佛教徒则认为这些山神是佛教的护法神。有的山神的名字都改为佛教名字。在经历了200年的翻译、改变和传播后,一个印度的外来宗教终于在吐蕃立足了。”才让太说。


   赤松德赞时本教的打击非常彻底,本教已经没有还手之力,而朗达玛只是灭佛,并没有作出兴本的举动…… 


“朗达玛灭佛”的影响: 


    赤松德赞之后,佛教在藏地飞速发展,到赤祖德赞时期对佛教的推崇已经登峰造极,严重影响了吐蕃生产、经济的发展。“藏地七户人家供养一个僧人。赤祖德赞把头上裹上黄色的布让僧人踩过去。赤祖德赞被一个反对佛教的大臣杀害后达磨被推上了王位。也就是佛教徒所说的朗达玛。他登上王位以后,立即开始灭佛,佛教这个享受绝对尊崇的特权阶层被狠狠打击了下去,在当时也刚好发生了瘟疫和自然灾害这又成为灭佛的理由。” 


    才让太还解释说,有人认为那次事件是佛本之争,认为朗达玛是本教徒,其实未必是这样,那个时期本教已经在吐蕃没有什么势力,主要原因是,之前赤松德赞对本教的打击非常彻底,本教已经没有还手之力,而朗达玛只是灭佛,并没有做出兴本的举动。

 

    达磨赞普杀害僧人首领,僧人被强迫还俗,停建、封闭佛寺和破坏寺庙设施。桑耶寺、大昭寺等著名寺院神殿都被封闭,小昭寺被当作牛圈使用,佛教活动的场所都被查禁,佛像被钉上钉子扔到河里。


    这个时期,很多教徒为了躲避灾难,把重要的佛经法器埋起来,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伏藏。伏藏很早就有,是人们为了躲避战乱的自发反应。伏藏中有埋法器的、有埋经书的、也有神秘的识藏,即是大师圆寂之后的两三代人中,会出现一个很有缘分的人领悟到他的教义。对于这样的伏藏很多人都认为无法解释。 


    据称,本教之所以很少人知道,主要原因是从后弘期开始,本教逐渐变成一个次要宗教。尤其是佛教占有绝对优势以后,开始排挤和歧视本教。本教徒越来越少,加上在后弘期出现的编辑为《大藏经》的本教文献也只有两次被木刻印刷。两个木刻版在乾隆大金川战役中被烧毁以后,再也没有木刻出版过,绝大多数文献都以手抄本的形式传世。 


    就西藏目前的流传状况而言,纯粹的佛教教派、纯粹的本教教派是不存在的,只是哪一个成分多一点…… 


吸收与融合:  


    从吐蕃灭亡后到元朝把西藏纳入祖国版图,西藏经历了400年的割据时代,各自为政。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 


    “这个环境刚好给宗教一个自由发展的空间,没有人说你必须信仰什么,加上松赞干布时期翻译的大量佛教经典为佛教之后的发展做了几百年的准备工作。佛教的后弘以律宗为主导从上部阿里和下部安多开始传播,开始往西藏中部走,非常快地普及起来。”


    在才让太眼里,那段时间是本教和佛教发展的黄金时期,各种教派开始出现。两三个世纪以后,像萨迦派这种很有名的教派已经形成,出现一些大师级的学者。


   这个时候,西藏已经是佛教的天下。佛教一步步走向西藏中心,本教影响渐弱。本教为了生存下来一方面开始建立自己的宗教理论,另一方面继续流向周边地区。 


    才让太再次提到本教理论体系不够健全的问题:“到了这个时候,佛教变成一个强势宗教传统,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吸收本教的东西,逐渐把之前吸收的本教的东西往外排,而本教因为变成一个弱势宗教,不得不吸收佛教的东西。比如佛教有《大藏经》、本教也编《大藏经》,等等。所以说,在前弘期,佛教为了在吐蕃立足,大量吸收了本教的内容;在后弘期,本教为了与佛教竞争,大量吸收了佛教的内容。因此,本教和藏传佛教已经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如今,纯粹的佛教教派和纯粹的本教教派都是不存在的,只是哪一个成分多一点而已。” 


    伏藏在这个时候对两个宗教的继续发展均起到很大作用,可是挖出来的不一定都是当年真实的伏藏。有些本教文献被认为是止贡赞普时期的文献,那时候藏文的产生与否都是学术界尚未解决的学术问题。同样,很多佛教文献依托印度或吐蕃时期的大师之名,可无法找到梵文原本,因此对于伏藏的真伪,往往很难断定。 


    大量的佛教文献被翻译成藏文以后,吐蕃时期和后弘期都出现过很多非佛教文献,人们为这些文献的来源及其归属争论不休,佛教学者们开始对许多重要文献追根溯源。甚至远赴印度寻找其梵文原本,有些学者去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在吐蕃时期和后弘期都发生过,佛教完全占有主导地位以后。尤其是萨迦派和格鲁派学者非常注重佛教教义和文献的印度渊源,认为只有能够找到梵文原本的佛教文献才是靠得住的。因而,被认为受到本教影响的许多佛教文献被正统的佛教学者排除在佛教文献集成之外甚至被烧毁。 


    “今天,本教和佛教这两个相互吸收和相互斗争了1300多年的冤家,已经相互融合,难分难舍。虽然仍有矛盾和冲突,但吸收和融合永远是主流。”才让太说。